專訪曾剛：中美貿易關系緩和提振全球經濟信心，短期內將對全球金融市場資金流向產生多重積極影響

每經記者｜張祎    每經編輯｜張益銘    

5月14日，由中共成都市委金融委員會辦公室、成都市民營經濟發展促進中心指導，成都市天府新區立言金融與發展研究院、成都現代金融產業生態圈聯盟主辦的“經濟全景新格局下金融賦能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策略與展望”專題講座在成都舉行，上海金融與發展實驗室主任、成都市天府新區立言金融與發展研究院院長曾剛作為講座特邀嘉賓，為當地金融機構從業者、民營經濟企業決策者及產業實踐者深度解析了關稅沖擊背景下的宏觀經濟形勢，并結合全球化視野與本土化策略，研判產業機遇。

活動結束后，曾剛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在訪談中，他深入剖析了當前關稅沖擊對全球經濟格局和金融市場的深遠影響，并探討了在新的經濟形勢下，中國如何進一步增強金融體系韌性以及在全球產業鏈中的競爭力。

上海金融與發展實驗室主任曾剛  主辦方供圖

短期內人民幣匯率有望保持相對強勢

NBD：《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于5月12日發布后，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顯著上升，據5月13日中國外匯交易中心公布的數據，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報7.1991，達到自4月7日以來的最高值。這反映出怎樣的市場情緒和市場預期？

曾剛：最近中美經貿高層在瑞士日內瓦的會談取得實質性進展，雙方相互取消了91%的加征和反制關稅，還暫停了24%的“對等關稅”和反制關稅措施，極大地緩和了中美貿易摩擦。聯合聲明發布后，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顯著上升，這充分反映了當前市場的積極情緒和樂觀預期。

首先，人民幣升值，說明市場對中美貿易關系改善的高度認可。中美作為全球兩大經濟體，經貿摩擦緩和有助于穩定全球貿易環境，提振全球經濟信心。市場預期中國出口企業將從中受益，外貿形勢有望回暖，帶動資本流入，進而推升人民幣匯率。美方取消大規模加征關稅后，出口企業盈利能力增強，對美元需求減少，對人民幣需求增加，這直接推動了人民幣升值。

其次，關稅取消后，中美雙方的供應鏈恢復順暢，企業信心增強，也改善了中國資本市場的風險偏好。人民幣匯率作為市場預期和信心的風向標，是國際投資者對中國經濟前景重新評估的直接反映。

NBD：對于人民幣匯率后期走勢，你作何展望？

曾剛：短期內，市場樂觀情緒預計將繼續支撐人民幣匯率走強，人民幣匯率有望保持相對強勢。

一是市場情緒緩和。雖然90天的關稅暫停期存在不確定性，但當前雙方展現的合作意愿將為人民幣匯率提供支撐。

二是出口動能增強。預計二季度我國出口情況將繼續改善，貿易順差有望擴大，這將為人民幣匯率提供基本面支持。

三是資本流入預期。隨著中美經貿關系改善，外資對中國市場的配置意愿有望提升，資本流入將有助于穩定并推升人民幣匯率。

但需注意，匯率長期走勢仍受多重因素影響，包括中美貿易協議的實際落實、全球經濟環境，以及美聯儲貨幣政策等。總之，日內瓦會談成果提振市場信心，增強了人民幣的勢能，但保持理性、警惕外部不確定性仍至關重要。

NBD：中美貿易關系的緩和，短期內會對金融市場資金流向產生哪些影響？

曾剛：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取得突破性進展，對全球金融市場產生了立竿見影的影響。中美貿易關系的緩和，尤其是在高層會談后雙方大規模取消加征關稅，預計在短期內將對全球金融市場的資金流向產生多重積極影響。

一是風險偏好提升，全球資本回流新興市場。貿易摩擦降溫，大幅緩解了全球市場對貿易爭端惡化和經濟減速的擔憂。市場風險溢價下降，投資者風險偏好上升，避險情緒減弱，避險資產如黃金、日元等吸引力下降。這推動部分國際資本回流到新興市場，尤其是中國，在岸和離岸人民幣資產需求顯著提升，A股、美股中概股、港股等均有望短線受益。

二是人民幣資產吸引力增強，外資流入加速。關稅取消直接利好中國出口行業，企業盈利預期改善，也改善了中國經濟增長前景。外資機構和全球投資者更傾向增配以人民幣計價的資產，包括股票、國債和公司債等。國際投資者可能加大通過“陸股通”“債券通”等渠道流入中國市場的資金規模，支撐人民幣匯率的企穩甚至升值。

三是美元走弱，全球資本分布將更加均衡。貿易爭端緩和后，美元作為避險貨幣的需求減少，短期趨于走弱。美元流動性的變化，將推動部分資本回流全球各地，特別是亞太等新興市場。全球資產配置將向分散化、均衡化傾斜，亞洲新興市場資金流入預期增強。

四是企業和銀行跨境結算回暖，外匯市場波動減小。貿易緩和后，結算和投資的活躍度提升，企業和銀行的跨境融資、投資與貿易結算意愿增強，外匯市場流動性改善，匯率波動性下降。

總體來看，中美貿易關系緩和直接驅動風險偏好的提升和資本流動結構的積極變化，人民幣資產短期受益明顯，外資持續看好，全球金融市場資金流向更趨開放與均衡，有助于全球市場的穩定與發展。但長期效果還需關注政策落實和后續談判進展。

金融“組合拳”經驗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NBD：此前，在關稅沖突的背景下，中國采取了一系列金融領域的應對措施，形成了具有戰略性和前瞻性的金融“組合拳”。你如何評價中國在這場國際博弈中打出的金融“組合拳”？

曾剛：中國針對外部的關稅沖擊，在4月25日政治局會議之后，推出的金融“組合拳”具有明顯的戰略性、系統性和前瞻性，充分展示了應對復雜國際沖突和市場不確定性的治理能力。

一是時機選擇精準有力。政治局會議后12天，各項政策迅速落地，體現了中央對經濟形勢的高度重視。在美國對華加征關稅威脅的外部壓力背景下，這一時點的政策出臺既是對沖外部沖擊的及時應對，也是穩定國內市場預期的有力舉措。

二是政策力度超預期。貨幣政策方面，降準0.5個百分點，釋放約1萬億元長期流動性，同時降息0.1個百分點，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利率下調0.25個百分點，公積金貸款利率下調0.25個百分點。這種“量價齊降”的組合式調控，力度超出市場預期，顯示了政策的決心和魄力。特別是對汽車金融公司、金融租賃公司存款準備金率階段性降至0%的定向措施，進一步彰顯了政策的精準性。

三是政策設計系統全面。貨幣政策方面，十項政策涵蓋數量型、價格型、結構型三大類別，既有總量調節，又有結構優化；既考慮短期穩增長需求，又兼顧中長期經濟高質量發展。而且，不同類型的政策相互協同，更能充分發揮組合政策的效應。

四是創新金融支持，助力實體經濟。推出專項再貸款、結構性貨幣工具、鼓勵銀行加大信貸投放等舉措，有針對性地緩解中小企業、出口企業的資金壓力，提升實體經濟韌性。這不僅有助于穩定就業，也能切實保障產業鏈供應鏈安全。

總體上看，中國應對關稅沖擊的金融“組合拳”協調有序，兼顧穩增長、防風險、促開放三者平衡，不僅有效應對了外部沖擊，穩定了市場預期，還提升了中國金融體系的韌性和國際話語權，展示了負責任大國在全球金融治理中的擔當。這一經驗對其他經濟體應對關稅沖擊也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NBD：在你看來，中國金融改革還應在哪些關鍵領域發力，以更有效地應對國際貿易摩擦帶來的挑戰，進一步提升金融體系的競爭力與韌性？

曾剛：面對國際貿易摩擦和復雜外部環境，中國金融改革需注重協調推進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進程，厚植韌性基礎，持續釋放體系活力，不斷提升全球競爭力，實現高水平開放與高質量發展的雙輪驅動。

一是深化金融市場化改革。進一步完善利率、匯率市場化機制，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匯率要增強雙向浮動彈性，更好反映市場供需與基本面；利率形成機制需與國際接軌，提高金融資源配置效率，為資本跨境流動和企業自主避險創造更健康的環境。

二是完善金融監管體系。金融監管要向“強監管、穿透式、功能性”方向推進，整頓重點高風險領域，防控金融亂象。同時，注重金融科技監管創新，例如運用大數據、區塊鏈等手段提升實時監管能力，有效防范跨市場、跨機構、跨區域的系統性風險。

三是推進長期資金入市，發展直接融資。大力引導養老金、保險資金、主權財富基金等長期資金進入資本市場，壯大機構投資者隊伍，提升市場穩定性。加快注冊制改革、完善退市機制，提升資本市場包容性與資源配置效率。

四是加快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深化與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的貨幣合作，擴大人民幣在國際貿易、投融資和儲備中的使用。推進人民幣可自由使用、資本項目有序開放，提升人民幣在全球金融體系中的影響力，為企業規避匯率與美元流動性沖擊提供更多手段。

五是促進金融科技創新與普惠金融發展。利用數字貨幣、金融科技拓展服務邊界，提高金融服務的覆蓋廣度與深度。推動金融科技與綠色金融、普惠金融深度融合，為中小微企業、“三農”等弱勢領域緩釋融資難題，增強經濟抗外部沖擊能力。

六是健全金融法治和信用體系。強化金融消費者保護，完善破產法等法律法規，構建公平、公正、透明的金融法治環境。加快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完善征信等基礎制度，夯實金融體系長期穩健發展的基礎。

NBD：在全球經濟格局深刻調整的背景下，中國應如何制定有效的應對措施？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可以采取哪些具體策略來抓住機遇，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

曾剛：盡管關稅沖擊對中國經濟有一定影響，但換個角度看，也為中國帶來了調整經濟結構、提升產業競爭力的機會，推動中國通過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在全球貿易格局調整中積極應對來自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競爭壓力，進一步提升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地位。

在當前的經濟轉型過程中，中國正邁向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這帶來新的增長空間。從未來經濟增長的核心驅動力看，消費領域值得重點關注，特別是在一些消費邊際傾向較高的區域，經濟活力有望進一步提升。比如，成都近年來消費環境打造得很好，就吸引了大量人口流入和企業投資。

在技術層面，中國將更加注重特定領域的突破和創新，比如生產端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半導體等等，消費端的數字經濟、養老與健康、娛樂等等。通過技術突破，中國不僅能夠提升自身的產業競爭力，還能拓展新的市場需求，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

同時，中國的國際化方向也有可能發生重大變化。過去，中國企業的國際化主要是為了規避美國的關稅政策，通過出口到其他國家和地區來維持市場份額。隨著中國的需求結構發生變化，國際市場尤其是東南亞和其他新興市場的快速發展，未來中國企業的國際化戰略將從短期的關稅規避轉向長期的市場拓展，通過對外投資和出口（特別是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積極拓展海外市場，提升國際市場份額。

在產業鏈重塑的過程中，中國企業也將更加注重市場拓展，通過產能、技術、資本以及商業模式的輸出，拓展海外業務，提升國際影響力，更好地應對全球市場的變化。中國企業的這一轉型不僅有助于提升中國的經濟韌性，還將為全球經濟的穩定發展做出貢獻。